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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中式家具的黃金年代過去，海派家具為何能在明式家具之后掀起新風？

 

當家具的黃金年代已經如蝴蝶悄然躍過時代的溝壑，盛世不再的王朝勉強維持著昔日的余威，可終究抵不過堅船利炮背后貪婪的豺狼。國門洞開的百年之后，在滿目瘡痍的國度，我們驚喜的發現，家具卻在新與舊、東與西的洪流交織中，孕出新的珍寶。

它就是我們今天要說的，海派家具。

何為海派？何為海派家具？

 

孫中山上海香山路故居書房

海派，即上海流派，上海流派的文化中，文學、繪畫、表演、工藝等皆有海派之類。而海派家具，指的就是1843年到1949年間出現或生產于上海的中西合璧家具、純西式家具以及十九世紀二三十年代生產的摩登家具、三四十年代的阿蒂克風格的家具。

或許如今我們并不常見，但我們亦能在眾多民國時期或反映民國時期的藝術戲劇作品中，準確地識別出海派家具的特色。

清代家具亦不乏對西方家具設計元素的借鑒，但仍然與海派家具涇渭分明，為何？清代家具的借鑒是用西式打扮中式，而海派家具對中西文化的運用則更為公允，可以說，海派家具是中西方結合的藝術。

它的中式特點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：整體布局、整體造型以及零部件的連接方式。

在布局上，海派家具的形式與傳統的明式家具極為類似，強調中軸線原則，通常會在兩張椅子之間放置一張茶幾，還要把重要的家具成套擺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上。這是中國人的待客之道。

 《覺醒年代》劇中陳設

 美國明尼阿波利斯博物館廳堂陳設

而西方家具的傳統布局遵循的是人本位原則，家具常環繞著墻面擺放，地面中央通常不設家具，座椅圍繞著壁爐設置，擺放位置也十分隨意，重點是突出宏偉的建筑、曠闊的室內空間以及人使用方便。主客之間很少有極為分明的等級和界限感。

 法國楓丹白露宮內景

其次，在整體造型上，海派家具的整體形狀還是比較規則的，雖然在各處運用了西式家具中變化繁復跳脫的曲線，但整體風格偏厚重端莊，這正是中式家具源自于禮節的氣韻。《論語》中曾記載，原壤岔開腿坐著等孔子，就被孔子痛罵一頓，還被孔子用手杖敲了小腿，中式家具可容不得這種“夷俟”。

 民國 紅木透雕葡萄紋海派靠背椅 研習社藏

最后，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，海派家具各部件的連接方式仍然是傳統的榫卯結構，而非西方家具依靠的金屬構件組合。

比起金屬來說，木材的特性使其在建筑與家具中更受青睞，尤其是榫卯結構的發明使木材能夠組成各式各樣穩定又美觀的結構，可以說，精通榫卯的同時也將受力玩透了。

這種框架設計極為靈活多變，還能在視覺上留出更多余地來更改雕琢，使工匠能夠盡情揮灑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，將中國層累幾千年的美學藝術盡數潑灑其上。海派家具精巧細膩的氣質正來源于此。

 紅木海派靠背椅（兩椅一幾）研習社藏

 

榫卯的應用大大提升了家具的使用壽命。木生于自然之中，與環境的適配性更強，金屬會隨著時間氧化銹蝕，榫卯卻能使建筑家具保存甚至上千年。

且榫卯結構一方面可以穩固地連接若干個部件；另一方面它還充分利用了木材的特性，留足一定的相對運動空間，使其產生適當的彈性形變分擔受力，有的榫不僅不會松脫，反而越用越緊，遇到地震這樣級別的天災亦能扛住。

比如我國現今仍存的最為古老的應縣木塔，它建于公元1056年，高67米有余，至今佇立在應縣佛宮寺內，是基于榫卯結構創造的一大世界奇跡。

 山西應縣 佛宮寺釋迦塔

前期海派家具更多地在模仿西方家具建筑，而后期的海派家具大量運用了框架式結構，顯得極為堅固結實，可承受載荷也高于純板式家具。在現代設計思潮的輔助下，后期的海派家具造型仿佛乍然精通打扮之道的素顏美人，在上海地區大受歡迎，甚至逐漸向周邊地區輻射，成為當時的流行風尚。

它的西式特點則主要體現在另外三個方面：單個部件設計的顏色、材料、造型。

首先海派家具的顏色選擇就與傳統家具迥異，中式家具強調穩重氣質，故而顏色偏深，氣質偏靜美。西式家具則相對更為跳脫鮮艷，在室內環境中十分醒目，尤其是巴洛克式家具，以金色為主色，色彩極其強烈；洛可可式家具則較為柔和，以米黃、白色為主色；新古典家具相對較淡，多是暖色系的原木色等。

 法國楓丹白露宮內景

 民國 柚木軟包洛可可搖椅 研習社藏

海派家具的顏色奠定于中國傳統大漆的褐色、赤色、黑色等，以其為基礎增加了許多淺色設計，宋慶齡故居的梳妝臺甚至通體白漆。但總的來說，海派家具的色彩選擇是在中西文化中尋找了一個平衡點，多用綠色。

其次，部件中對材料的選用也更為廣泛。在主要木材選用中，因為制作工藝更新，比如海派家具中著名的雙包鑲制板工藝，使得許多原本傳統家具放棄的木料亦能參與到家具制作中，如柳桉、楊木、椿木等。

 

沈陽張學良故居

在裝飾材料中海派家具則是大量引進了玻璃、瓷磚、金屬等新的材質。其實玻璃在中國最早的痕跡早到西漢，不過因為技術難度大僅供皇親貴胄使用。西方玻璃工藝的傳入使得玻璃更為普及。

柜架設計中就多在柜面鑲嵌玻璃，玻璃既能分隔空間，又能將柜內陳設的佳景原原本本地展現，比起傳統陳設柜架，還多了一層保險，極大提升了實用性。

 民國 紅木鑲癭木博古櫥 研習社藏

 《覺醒年代》劇中陳設

同時，傳統家具中多以硬木做椅面凳面，提升舒適感的方法不過是用藤編軟屜或包裹錦繡，而西式則愛用大體積的軟包，海派家具自然也吸收到了這一點。大面積的軟包廣泛出現，成為椅子的主要構成部分，既能顯露別致的外觀，還更為貼合人體曲線，極大提升了坐下時的舒適感。

 民國 紅木草葉紋軟包海派西洋沙發 研習社藏

結構設計上仍然是人本位原則發揮作用，西式家具將舒適感放在家具設計的重心上。故而海派家具中，椅子坐面常會作一個小小的傾角。與傳統家具完全平行于地面的設計不同，海派家具使人在坐下時能自然而然地往后倚靠，減輕臀部的壓力。中式椅子設計是以端坐為藍本設計的，西式則是怎么舒服怎么來。

 《覺醒年代》劇中陳設

最后也是最為明顯的——造型。造型中包括三類，一類是對曲線的運用，一類是形狀的組合，一類是裝飾意象。

西式家具與中式家具對于線條的理解和運用是完全不同的，中式是在直中作曲，即便是卷草、壸門，也是非常規律的柔婉。而西式家具中的曲線熱烈奔放，無拘無束，洛可可家具就是其中的代表，常用C形、S形、漩渦形等曲線造型，線條如頑童一般有趣。

海派家具對于曲線的運用是有度的，畢竟工匠和使用者都是中國人，它們便天然地受制于中式觀念，成為自由和規則相結合的產物。它的扶手、腿足等部位曲折幅度更大，但又不像西式繁冗。

 民國 紅木鑲癭木三彎腿海派扶手椅 研習社藏

形狀的組合常常使我們更為直觀地體會到西方元素對家具的影響。西方藝術中更強調力量、宏大等主題，故而西方人喜歡用強烈的對比、巨大的規則形狀來展現莊嚴肅穆宏大這類的感受，而中國則是用極為規整的造型層累出建筑的威嚴。

西方家具中亦常出現一些比較新穎的形狀，譬如半圓形，這一形狀在中式家具中頗為少見。半圓和矩形的組合就更是幾乎不可見了，但這卻是西方公認的美觀搭配，連凱旋門的門洞都是這樣的。這一造型在海派家具的梳妝柜上體現得尤為明顯，還融入了西方文化中盾牌的形象。

 巴黎凱旋門

 

民國 紅木花卉紋扇面形酒柜 研習社藏

造型元素和裝飾意象也是我們最能直觀體會到中西之別的地方。雖然清代家具中亦出現過“西番蓮紋”這樣西洋特色的紋樣，但在傳統家具大量吸收和運用之后，它的西洋風情已經大大減退。

純正的西方家具中，經常運用的元素是動物形體和人體，以這樣別致的造型作為裝飾或支撐，使得很多家具都帶有著一種雕塑感，可以說，西式家具更為強調權力和威嚴。而中式更為偏愛龍鳳等較為抽象的藝術，還喜歡回歸自然和田園。

 

杜伊勒里宮王室扶手椅

同時，留白亦是中式傳統家具的專屬意趣。西式家具中，裝飾造型往往是繁瑣豐富的，很少會出現大片留白、透雕、格子細工等做法，傳統家具中的光素做法更是幾乎看不見。

尤其是在宏大建筑中所擺放的家具，它們更像是一種建筑的附庸，而非供人使用的家具。除此之外，這種西式家具還大量使用一些西方建筑、宗教獨有的元素，如各式造型的立柱、圣母圖畫等。

 法國楓丹白露宮內景

 紅木海派靠背椅（局部） 研習社藏

海派家具則吸取了中西之長，靈活運用了各種可以吸收的造型和形狀搭配，還將中式的幾何圖案鏤空雕刻技法運用其上。

 民國 紅木海派五斗櫥鏡臺 研習社藏

海派家具產生于中西方文化激烈碰撞與融合的時期，所以它既有中國的骨架，又具西方的特色。同時，它產生于近現代之交，故而它既是傳統的，又是摩登的。正因其無所不包納，才集合中西所長，成就了自身的獨特風情。

海派家具的誕生正如中國家具史上的一顆流星，它劃過的片刻絢爛至極，卻又迅速地消亡在新中國初建和現代文化的巨浪之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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